耐心资本的黑暗之舞 ——敏智经验与启示
作者：赖佐夫
在社会影响力投资开始升温的今天，敏智（Acumen）则早在2001年就开始了实践。如果说敏智的风格，很大程度上就是创始人杰奎琳•诺沃格拉茨（Jacqueline Novogratz）的化身，那么其实践可以追溯到上世纪的80年代。在非洲、印度、巴基斯坦，亲身看过慈善与援助的无效，亲手操刀金融服务、烘焙坊等组织建设，而后将这些经验作为财富，采用耐心资本进行大胆探索，杰奎琳•诺沃格拉茨和敏智为我们充分展示了其人性和人道的温柔与至刚、悲悯与睿智、谦逊与大胆，给我们贡献了 一笔丰富的经验财富。
十年耐心黑暗之舞
《如何改变世界》一书让国人了解到了比尔·德雷顿(Bill Drayton)和阿育王（Ashoka）这样的机构存在，但在社会企业、社会影响力投资这一发展领域，杰奎琳•诺沃格拉茨（Jacqueline Novogratz）和她创立的敏智基金（Acumen Fund）和前者一样，是一支推动社会投资运动（movement）蓬勃发展踏实而坚定的力量。尽管说“社会影响力投资”这一术语直到2007年10月，被洛克菲勒基金会在意大利召集的一次会议提出而广为人知，而但包括敏智基金、阿育王、草根资本（Root Capital）、奥米迪亚网络（Omidyar Network等在内的先驱就早已经开始探索实践。
敏智基金成立于2001年，但实际上用商业手法进行贫困问题解决之道的探索在此之前的十多年就已经开始，即其传奇创始人杰奎琳•诺沃格拉茨在大学毕业短暂的华尔街银行业从业经历之后，就在非洲投身到发展事业中。杰奎琳发现年少所认为的“黑暗非洲”显然不愿意也不需要外人来拯救，而“好心办了坏事”的慈善援助却是比比皆是。从理想主义到只要能轻轻推动世界有一点变化的务实主义转变与人生体察，以及多年的发展领域的探索与经验，使得敏智基金诞生了。关于杰奎琳的传奇故事，推荐阅读其所著自传体作品《蓝毛衣》（The Blue Sweater: Bridging the Gap Between Rich and Poor in an Interconnected World）一书。
敏智基金成立伊始，启动资金主要是来自洛克菲勒基金会、思科基金会（Cisco Foundation）与三位个人慈善家，后盖茨基金会、google.org和斯科尔基金会（Skoll Foundation）都有投入资金。由于秉持用投资的理念以及基于这一市场条件的现实状况，敏智基金提出并践行用耐心资本（patient capital）支持有能力、想法与行动解决自身问题的社会企业家。在社会影响力投资领域的耐心资本，它是一种长期投资方式，目的在于社会影响力的最大化，并同时寻求资本回报。它是一种非传统慈善方式解决贫困的大胆新尝试，并不愿意因为资本所有人而牺牲终端消费者的利益；相比传统投资则能承担更大的风险，对投资资本的回报时间跨度也较长。与阿育王在世界各地寻找、甄别和筛选社会企业家，然后对社会企业家个人进行个人生活费用，到商业网络发展的资助支持模式相比，敏智基金家的支持，主要是围绕推进其商业创业方面，如帮助社会企业家引入技术、做商业计划、如何实现盈利。
敏智基金经过十多年实践的显示，耐心资本确实能也正发挥着重要的作用。敏智基金主要投资在健康（始于2001）、住房（始于2002）、饮用水（始于2003）、能源（始于2007）、农业（始于2008）、教育（始于2011）这六大领域。自2001年4月成立到现在，敏智基金累计投资了约8300万美元，接受投资的社会企业有73家，本利返还1300万美元，带动的跟进投资和联合投资达3.68亿美元。仅仅看此数据我们还没有太大的冲击力，我们与2011年，敏智基金十周年纪念发布的报告数据一对比，就能有直观的感受。主要从撬动第三方资金的杠杆作用方面来看，2011年是2.06亿美元，仅仅2年不到时间，其网站显示数据为3.68亿美元，撬动的资本数额增幅达到了78.6%。这得益于敏智基金本身十多年的耕耘，乃至回溯到创始人20多年前就开始的探索。同时，这说明影响力投资市场正开始加速升温。新慈善运动的走向正开始发生变化（关于慈善资本的创新路径可参见“善天下中文网”的另一篇解读——《全球慈善新运动，中国如何定位？》），从基金会的战略慈善、企业慈善到金融投资界都开始关注并参与影响力投资也不无关系。
敏智十年之体悟
在敏智基金十周年的时候，回顾经过的十年，敏智总结了十点经验：
- 尊严是比财富更重要的人道精神。
- 无论资助还是市场，都无法独自解决贫困问题。
- “贫穷”是对一个人经济状况的表述，而不是说他是什么样的人。
- 长期而言，没有培育地方领袖、地方资金和强大的地方社区，我们就无法成功。
- 毫无例外，每次都是伟大的个人起作用。
- 技术创造本身不是答案。
- 如果失败不是一选项，你就基本不可能成功。
- 政府很少投资解决方案，但他们可以推广有效的方案。
- 任何货币都无法与信任相比，而信任的赢取是无捷径的。
- 耐心资本投资是建立在一价值体系之上的，它不是一系列应被遵从的步骤。
总体而言，其经验涉及了坚持的核心价值理念、组织内部观念改变和外部则善加利用政府力量三个方面：
坚持的核心价值理念
敏智基金的核心价值理念一句话概括，大体是：以人为中心，尊严为导向，建立信任，打造具有“道德想象”的领导力。
首先，无论是演讲、访谈，还是撰文，杰奎琳•诺沃格拉茨言语频率最高的词是“尊严”，以此作为起点与出发点，这不仅仅是他人，也是自己的起点，这已经内化为杰奎琳•诺沃格拉茨个人品质的有机部分。在杰奎琳•诺沃格拉茨看来，“贫穷”不是对人本质的标签，它只能是对人经济状况的一种事实描述，不应该带有价值判断色彩。低收入群体的经济状况之所以形成，是因为他们面临各种各样的限制，因此选择和决策的空间很小。他们有内在改变自己境遇的动力，但恰恰是选择机会的缺乏，使得他们的潜能无法充分释放。同时，他们也是一个完整的人，有合理的消费需求，他们为了安全的饮用水，也会愿意支付价格进行购买。
其次，信任是最坚挺的货币，希望是最强大的催化剂。信任的建设是要花费长期的时间，而摧毁它只需瞬间。敏智基金以十多年的经验，谆谆告诫大家，它不取决于大部分时间“我们做了什么”，而取决于“我们是如何做的”。低收入社区群体对带来“他们问题解决方案”的外部进入者，一向抱有可以理解的警觉。多年来，传统慈善援助的失败，使得贫困最终没有实质改变。金字塔底层的人群对改变不抱大的期待，人们更难以信任外部介入者，他们甚至早就生成了期待直接给付资金和物资的心理依赖。因此，如果新的贫困应对之道依然是一面通过笼络、迎合建立关系，另一面进行新扶贫方式的理念布道宣传，这是根本无法想象的。要大胆创新性战胜贫困，对我们而言，最重要的是要不断深化自身的同理心，这一等同身受的共情，才能让你自己真正视自己和他们是不可分的一体，才能为受益人群、援助人等提供最大的希望，继而坚定，直至成功。
再次，伟大的商业计划，仅仅是个商业计划，没有人的执行，它永远都是限于纸面。但是，在为金字塔底层人群市场这种基础设施极端薄弱的挑战环境下，进行商业计划开发与开发，必须要求强有力的领导者。他首先需要有“道德想象力”（moral imagination），即能够将自己置身他人境况下，从他人角度进行解决方案设计的能力；此外，还要具有独特的经济和商业运作技能，能在每个固有现状中找到突破，并愿意为底层的消费者解决迫切的问题。他们坚韧、严明、坚持，同时具有同理心、开放的胸怀和忍耐力 。此外，需要在当地培育地方领袖、地方资本和地方社区。因为，强有力的地区性贫困解决方案的长远可行性，不是身处远方的资助方决定得，其深厚、长久的支持是来自于当地团队、地方资本，以及最重要的是有数千万的当地消费者。
组织内部观念改变
在组织的内在改变主要是学会倾听消费者、进行勇于商业模式创新以及敢于承认和接受失败。
在传统的慈善援助中，由于缺乏真正的向捐赠人和捐赠机构的反馈环节，使得受赠人的声音听不见。而在慈善-商业光谱的另一端，传统的风险投资资本和私募基金是将投资人的需求放在首位，就算是这可能损害消费者的需求或完全视穷人而不见。因此，如果我们把穷人是看做全面的人，就会发现他也有自己的需求偏好，他对产品和服务和我们任何一个普通的市场参与主体一样，都会有满意或抱怨。要建立真正的、可持续的以及低收入群体作为自己生活行动主体诚实参与的体制，就需要学会利用市场，将之作为一种倾听和监测的工具，学会耐心倾听消费者们的声音。
在战胜贫困的过程中，技术创造本身不是答案，还须勇于进行商业模式创新。“创新之道必须建设，不会不请自来”，在产品与服务的创新性递送中，需要消费者实在的投入、与销售商的合作和恰当的经济激励，这些通常比精致的设计更重要。无论一项创新如何伟大，商业最终还是要落在现实世界中发挥来其功能和作用，而现实世界是买方、销售商、商业伙伴、雇员，尤其是消费者每天都在对你的产品的喜爱与否进行用脚投票的选择。因此，商业模式的创新就非常重要。
勇于承认失败的开放心态，对于成功至关重要。贫困问题由于时间、地域的不同，其解决方案也各异，根本没有一剂包治天下的灵丹妙药。对于任何人都没有现成的答案，都需要去探索寻找。专家写成的计划在面对瞬息变化的市场常常是失效的。因此，在这样的领域拓荒，失败是正常，最重要的是要保持谦逊，勇于接受和承认失败，并从中习得经验。只有这样才能不断深化问题，为成功突破提供实现的可能。
善加利用政府力量
外部推动方面，主要是对政府作用的认识上。敏智基金的建立是基于一个信念，即公共部门本身是无法解决大范围的贫困问题。在敏智的早期阶段，一直都避免重大的政府合作关系。在肯尼亚的A to Z纺织厂项目中，敏智看到公共部门如果不扭曲市场的话，是可以成为解决之道规模化推广的重要力量。政府部门可以创新性设立补贴项目，甚至可以通过政府购买，成为一些成功的社会企业的客户，可以让一新项目实现飞跃，为规模化的扩大注入资金。
敏智经验之启示
善之“心”
敏智基金的经验，说到核心，套用中国国情行话，首先就是要切切实实地以人为本，所谓慈与善，都无非是要抵达心底，触及心灵，无论对于受善者，还是对于为善者，都是如此。尽管在整个慈善的过程，我们所谓的战略慈善、影响力投资等无非是达至触及人心，引起广泛变化的一个工具和手段。但在工具理性盛行的当下，价值理性很容易就被忽视和替代了。如果没有了背后的价值核心，工具理性终无所依，不知不觉中就自我迷失。
对于当下的中国慈善这不可不察，尤其是在公益丑闻不断占据新闻头版的现在，每个公益人首先都要纯化和修炼自己的内心，唯此才能催化和爆发巨大的人性力量，感动自己，感染他人。在《慈善之驱动力：打造高影响力非营利组织的六大实践》《Forces for Good: The Six Practices of High-Impact Nonprofits》一书作者通过对12家机构进行了深度研究，总结出六大实践中的一点是培育、催化出组织口碑的宣传布道者，而这些出现布道者的出现恰恰就是人心被感染和征服的结果。
善之“行”
慈善本身是一种践行，不能是坐而论道，“身未动，心已远”自有其美好的意境一面，但徒有激情与理想，却不能落地实现只能是枉然。它应该是知行的合一，既需要强健的肉身、长远的眼光，更需要强大的内心，需要坚韧、悲悯、谦卑，还需要足以冷静、切实推动执行的能力。敏智基金在其网站写道：“仅仅有热情和想法，你走不了多远。真正的领袖是需要价值观、技能和经验三者兼具。”杰奎琳•诺沃格拉茨本身就是对此理念的一个非常好诠释和典范。她20多年如一日地在非洲、印度、巴基斯坦穿梭，即使现在身为敏智基金的CEO，还时常到一些项目实地做借贷人的财务尽职调查，尽管她办公室是在纽约曼哈顿，但一年有一半的时间是在路途中。在被问及为何有如此频繁的差旅时，她回答到“作为一个机构的真正道德责任，就是花上时间，坐下来，倾听消费者和它所服务的人群的看法。”
如果说影响力的催化和规模化形成是通过涟漪效应来实现，那么每个怀有人道、自尊价值观，以及有足够技能和能力的个体的实践，就恰恰是投入池塘的那颗石子，如果这样的石子不断增多，那么影响力就会不断一个涟漪接一个涟漪地产生。在我们不断被杰奎琳•诺沃格拉茨个人魅力和敏智成就感染的背后，我们需要聚焦和学习的是其与敏智长年笃定、睿智、冷静、坚韧、大胆地践行新理念的踏实行动。
善之“势”
杰奎琳•诺沃格拉茨在这次SSIR十周年的纪念文章中，对于未来十年社会影响力投资的挑战，总结了四点。其中第一点所言的“不同类型的社会企业，在不同的发展阶段需要什么样的资本和技术支持”，在我们的《拨开黑暗之雾——慈善资本在建设普惠商业中的作用》一文中已经有过深入分析。但其提及的各部门在影响力投资生态中的作用、影响力评估以及人才和领导力问题中，对于影响力投资生态问题，更是不能不引人所发。
从域外的社会发展实践，就慈善来看，经历了100多年的现代慈善自然演进过程，这是一个自然而有机的进化过程。从卡耐基、洛克菲勒基金会时代开启的现代慈善，到现在的战略捐赠、战略慈善、影响力投资实践，这是有其一步一步推进的政策、社会、经济与实践等要素的全面促成。在域外的慈善实践中，基金会做上游，运作组织在下游，中段各类中间组织的链条早已形成，已经是在谈论生态系统问题。尽管当前的社会企业，以及与之对应的影响力投资是对当前“非公有领域则即属私有部门”二分法的突破，也带来了实践上的挑战和难题，但是基于其慈善生态的完整，亦即其无论经济，还是慈善的社会基础设施和配套（infrastructure）都相对完善，所进行的只是如何重组、调整、调适和协同，然后螺旋上升地衍生出新系统的过程。
反观中国的现状，借用《慈善资本主义:富人在如何拯救世界》（Philanthrocapitalism: How the Rich Can Save the World）一书的说法，如果说西方慈善是从慈善1.0演进到了3.0的版本，那么当下的中国，由于近30年的去中央化、市场化的改革，经济总量获得飞速增长；社会服务的民营化改革，以及非公募基金会的出现，使得被挤压的慈善激情与资本短时间有了爆发性突增；而经济全球化、网络全球化的发展，对于信息和思想的传播起到难以置信的作用，所有的一切造成我们看到中国慈善的局面是慈善1.0、慈善2.0和慈善3.0没有这种自然演化过程，就短时间内就已是“千树万树梨花开”之势。我们有大量的救济型运作组织，不少挂着“基金会”的名头，承担着的却是非营利组织的角色和功能，同时我们也能看到社会企业、战略慈善、影响力投资的讨论与实践。而在这样一种局面之下，对于中国影响力投资生态建设的就更是一重大挑战。这更需要我们具有智慧、耐心、笃定和道德的内心来支持，来践行和建设。
参考资料
敏智与杰奎琳•诺沃格拉茨（Jacqueline Novogratz）更多资料，可参见下资料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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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bout the Author
赖佐夫 【专业领域】法学、出版传播、社会政策、战略慈善、社会投资
【工作经历】法院司法审判、国内外法律出版机构专业编辑、项目管理、基金会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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